癌症是老化的細胞壞了,突變了。人類在二十一世紀的心靈是否也突變了?
面臨更多的新科技,更普及的人工智慧,將來的醫療生態更加多元化,人類互信互愛的美德將因此更加面臨嚴峻的挑戰,因為人性、靈性不見了,被科技取代了。世界的事情跟環境都發生突變或巨大的變革,更多元,步調更快,我們應該如何對應。
醫者在治病同時帶領病患逃避死亡,卻無奈斷送了病患與家人和好、與神親近的契機,這是未好好解決的議題。許多病人因得到了復發或難治型的絕症,總是搜尋有什麼新藥?健保有沒有給付?有沒有最新的臨床試驗可以參與?能不能存活更久。
因此看了電腦上的Google卻忘了親人,忘了許多未圓滿的心願。忘了道謝、道歉、道別、忘了道愛,忘了神。因為醫生不會告訴你,這些大部分的話題仍然是新藥?多少錢可以換多少生命?有沒有私人保險等等。
至於生活品質好壞?是否仍然會死亡?有多少剩餘生命?都很少有醫生會討論。政府也顯得無力,因為好死不是議題,眾人追求的是平均壽命的數字。
假若一輩子就這樣生個病死了,我們有學到什麼呢?
死亡是人生的必然
,是很大的功課,可以學習很多。 (編輯推薦:死後不想擠在靈骨塔!譚艾珍:請幫我選擇花葬,讓我走得瀟灑又浪漫)希望在風雨如晦的當下做出提醒世人的忠告,別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選錯方向,浪費一生的時間,到頭來人生功課也沒有完成。最大的關鍵在於我們不認為手中是空空的,不想失去所擁有的;亞歷山大大帝死亡前就已經告訴我們,在龐大的馬其頓帝國中,從他手中竟然空無一物。
我們死亡時手中空空,什麼都帶不走,於是得放下不再執著。
-
有位年長者多重疾病纏身,得到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時七十有二歲,經歷強化化療的嚴重副作用,無惡化緩解達十五個月,後來血癌不幸復發。我們討論治療的方向,他表示任務未完,雖責任已了,仍然希望繼續好好活下去。
當初老人家發病時已表示過他責任未了,任務很多,他們會眾中有法師,他的神明會治癒他。我請教他神明如何治癒他,他說經由張醫師的高手。我說那是我治療他,不是神治療他,假若神明指導我們,那麼神明又如何介入呢?讓我靈犀一通,變個法術,變出仙丹來,讓血癌細胞躲起來或滾回去,或通通成熟了、變好了嗎?神自有祂的高度,不是凡人的世俗看法所理解的。
十五個月過去了,他責任仍然未了,過了一年多他仍然想不開?逃避?他沒有再回答,因為神力有多高明總是有天意,壽命有結束的一天,每個人命運不同,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。
每天很多嬰兒出生,很多人被診斷為癌症,也很多人因罹癌而死亡。「天生烝民,有物有則」是自然法則。後來女兒同意讓他轉到安寧病房接受臨終支持治療,完成最後功課。
我們的功課是做好自己的角色,完成一生的任務,而不是享受欲望,逃避死亡,人會死是天經地義的事,人怕死是生物的本能,逃避死亡是所有生物的本質,就像沒有水,生物不能活下去一樣。人生病了,得到重症醫治不好的時候,求神明又能改善嗎?這是回歸本心,認份、知命、順命才是。中國歷代皇帝從秦始皇、唐太宗、雍正帝都死於丹藥。老子說禍莫大於不知足,咎莫大於欲得,無效醫療是逃避死亡的負面教材。
在另一個病房,一位六十九歲的婦人,船長夫人,她四十九歲得乳癌,五十五歲得惡性淋巴癌,六十六歲得到骨髓化生不良症(MDS),六十八歲轉變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,二十年來都我在處理。在死亡之前我們約好了,不再做化學治療(年長者此病化療預後很差,風險效益比不佳),二十年來我為她做太多次化療,她覺得已經夠了,一次比一次的癌症更嚴重,她認為是時候了。
全家人都同意下簽署了SDM病人自主法,不急救,最後約住院五十天,在醫院安寧安祥地離開。每次查房她會微笑,「今天,都好!」雖然變得重聽,也都沒抱怨什麼。
她先生是退休的輪船船長,為她的重聽製作了一個一尺長的聽筒,比婦產科醫師用來聽胎心音的聽筒更長,想法來自輪船。
她每個週六都請假回家洗澡,看看房子,五、六次回家看看後,都圓滿了,最後一次沒回去,在中秋月圓之前仙逝了。
兩個例子的對比是鮮明的,有些人講很多理由,有很多計劃,但就是永遠都還沒準備好,人生稱不上順利,也不是金銀財寶太多,沒時間好好享福,既不是兒女成群很孝順,也不是鶼鰈情深,捨不得另一半,他說他不怕死,就是還很多事沒辦完,卻又列不出一個未完心願清單。
我們臨床醫師既要尊重病人自主心願,繼續治療,又有行善原則,不得違背不傷害原則。另一方面卻得面對無效醫療,健保資源分配的議題,就是一個「難做」的功課。
本文摘自《隨時放得下的功課:心靈病房的18堂終極學分》/張明志(馬偕醫學院臨床教授)/時報文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