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的請託
這一次的復發,跟前次狀況不太一樣,雖然癌細胞沒有繼續長大,但是停滯在上面,也沒辦法根除。小葉從短期住院,到後來住院時間越來越長,只要看到他沒回門診,就知道他又住院了。趁著會診的機會,曾經看過他幾次,知道狀況其實很不好,那陣子我剛接手安寧療護教育示範中心主任,猶豫著到底該不該把他轉過來。雖然,長期替他看診,也跟做安寧沒兩樣。
某一天中午,我到醫院附近的小吃攤吃著午餐,剛好看到他媽媽也在裡面吃飯,因為是長年的病人,所以認得他爸媽。我坐在她左手邊跟她打招呼,邊吃東西、邊看著電視,我想著她會不會有話要對我說,因此一直坐在那邊陪她。「我很清楚我們家小孩的狀況。」放下筷子,她這樣對我開口。「女兒前陣子也過世,所以我很清楚,兒子大概不行了。」從他媽媽的談話中才知道,原來安寧共同照顧小組已經去看過小葉,只是他一直不願意轉到安寧病房。
我能理解小葉的心情,通常六、七十歲以下的病人,對於自己的病情常常會採取「抗拒」的心態,因為總是希望時間再多一點,無法接受這麼快進入安寧療護。而年邁的長輩照顧年輕的病人時,心態上也比較不容易接受,大多掙扎著祈求有治癒的可能。但是小葉的媽媽有過癌症喪女的經驗,所以她看得出來,再繼續下去,情況也不會改善。
「我知道他是顧慮我和他爸,我們兩個。」媽媽這樣對我說。「方醫師,我兒子非常尊敬你,你講什麼話,他都會聽的,你可不可以幫我講一下?」那天下午,我正好要去台北馬偕看門診,無法第一時間去看小葉。因此,我對他媽媽說:「您跟小葉講,剛剛吃飯遇到方醫師,就說我叫他轉來這邊,我會照顧他。」
當天下午,還沒下班,就聽到小葉同意轉過來的消息。他住進來的四、五天之後,雖然因為癌症影響到講話功能,只能用氣音說話,不然就是用手寫,但因為安寧病房不再做抗癌性治療,擁有了喘息機會,體力慢慢恢復。於是,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清醒的。
面對死亡的勇氣
二○一七年八月初,受邀參加新加坡舉辦的亞太安寧會議,大會給了我一個演講題目:精神科醫師在安寧療護中扮演的角色。我馬上想到了他。
趁著某天查房,我試探性地問他:「小葉!我在新加坡有一個安寧療護的演講,我想講你的人生故事,可以嗎?」小葉用不善書寫的手,慢慢寫下三個字:「為什麼?」我說:「我照顧你很久了,從精神科的病人一直到變成安寧療護的病人,用你的例子來講安寧的題目,可以幫助到其他人,也能讓工作人員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狀況。」他聽了很高興地點點頭。
在一旁的媽媽立刻就幫我們拍了一張合照,這是張最適合放在投影片上的照片,他在照片中笑得好燦爛。我知道他為什麼那麼開心,他沒有想過在自己人生的最後階段,還能夠做點有意義、成就他人的事情。我們常常講,怎麼滿足末期病人心理層面的需求?有些人透過信仰宗教的方式,最後成為了基督徒或是佛教徒。
信仰的關鍵其實不在於能不能從宗教中尋求慰藉,而在於給予病人面對死亡的勇氣,比如說,佛教徒面對自身的病痛,會覺得是人生無常;而基督徒則認為,這是回到天家以前,經歷的最後一個苦痛。有些無神論的病人,本身沒有宗教信仰,但可能也抱持著某個「助人」的信念,希望自己的生命走到最後,還能以別種幫助他人的方式,展現出自我價值。
身為一名醫療人員,除了拯救生命外,還能帶給別人什麼?下一頁,分享更多關鍵照護課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