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病人要求:「醫師,打一針讓我走了吧!」
昭姨的疼痛,在安寧病房很快地被控制下來。幾天後,怎麼樣也不肯住院,又覺得自己一定會死的昭姨,竟然問我:「我可以一直住院下去嗎?」
後來,昭姨的狀況好到可以行走。昭姨回到了家,過著打點家裡一切的生活。
我忍不住問她,如果當時知道自己還能有這樣的機會活著,會不會慶幸還好當時沒有立刻尋短。
昭姨說:「終究會有終點的。現在這樣很好,但若當時就走了,我也早就準備好。」病人和家人常常對於未來有些不是很貼近現實的想像。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夠到一個不再疼痛的桃花源,甚至可以自在行動,繼續打點著一家生活的昭姨,對於當時一心冀求,而後無法獲得的死亡,昭姨是否有種劫後餘生感?又是否慶幸?
有太多太多向我要求:「醫師,打一針讓我走了吧!」的病人,其實一點都不想死,而是身心極度的痛楚。在那樣的情境下,因為不曉得安寧照顧所能帶來的舒緩,以至於雖然並不想死,但唯一能夠想到解脫那樣極致苦楚的方法,就是死亡,於是不得不向我要求那一針。
當這樣的病人,在安寧團隊的照顧下,身心苦楚獲得了大幅的改善。總會說,幸好,當時沒有真的一針走了,否則,後面這大半美好的日子就一併沒了。我假想昭姨也一樣。
病人心裡的牽掛
「其實怎樣都好。我的病是末期,早晚都會走的。留下來的日子,我就當功課還沒做完。唯一說到擔心的,就是如果我走了,我先生怎麼辦?」
昭姨的先生有嚴重的憂鬱症,自從知道昭姨可能會死亡後,更加地難以控制情緒,甚至不知道從哪個神尊那裡求來了個日子,說那是昭姨會前往西方極樂淨土的日期,昭姨的先生便這樣哀傷地準備著朝向那一刻。
神明指示的日子過了,昭姨還活著,先生頓失重心,也被那到底什麼時候會失去昭姨的焦慮給吞噬著,徬徨無依。心理師於是到家裡探望他。
阿海請昭姨相信他,他會想辦法照顧好爸爸,讓爸爸好好活著。
這一年,雖然媽媽活下來了,也不那麼痛,還能操持著日常的生活,但生了重病,而這個重病可能會很痛苦地帶走媽媽,像外婆一樣,或像當時我們初次見面一樣,那樣的苦楚,彷彿一顆巨石般壓著阿海。
經過了八個月的居家照顧,昭姨開始因為第一次高血鈣,以及感染的狀況回來醫院的時候,我就問過昭姨:「你會希望治療嗎?還是把它當作到西方極樂世界的一扇門?」
昭姨說,不會讓我有更多痛苦的治療,我沒有特殊的想法,也可以試試。
我其實不知道,昭姨到底想要什麼。我只知道,她不想要苟活。但什麼樣是苟活,別說我們不清楚,連昭姨經歷了這個病,帶給她這麼多顛簸,她都說不上來。
不知道病人要做什麼選擇,還是要繼續照顧著她。堅定地扛負著醫病關係交到手裡的重量,這就是醫療。
幸好,阿海並不猶疑,也不曾因為這峰迴路轉的一年,而被治療的效益迷惑。他一直清楚而堅定地守候著,媽媽也說不上來的需要。
允許自己哭泣與悲傷。但是,當邁向死亡的過程變得冗長…該如何是好?最後一哩路的安心錦囊,下一頁分享給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