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,仔細再想想,在我幼少時,家裡及附近的老人,到了已無法進食的階段時,都是家人榨些蘋果汁讓老人含在口中,只採取這麼簡單的支援和照護,即使如此,也從沒聽過因口渴或飢餓而痛苦的例子。早年日本的臨終期處理,和現今的瑞典不謀而合,這是我重新認識到的一大發現。
從不施作點滴和營養灌食的瑞典回到日本,我在當時工作的醫院巡視了一番,發現大多都是長臥不起的老人,還能夠與人對話的患者可說少之又少。來自外國的醫師在參觀高齡者病房時,似乎都會驚訝於日本的醫院中,竟有如此大量意識不清的長臥老人。
在某家醫院的高齡者病房中,有七成的患者正長期接受營養灌食或靜脈注射(自粗血管中注射高濃度營養點滴)。其中更有半數患者,為了避免濃痰瘀結,做了氣管切開的手術插入塑膠管,讓護理師每隔幾個小時就來抽痰。抽痰時,對患者會造成巨大的痛苦。
每兩週我會為患者更換塑膠管,連意識不清、無行為能力的患者,在這種時候都會痛苦得全身顫抖。那情況讓我感到自己彷彿是在折磨他人。看著生活中毫無正面事物,僅留下無盡苦痛的患者,我不免浮現疑問:「這人想必也不願意以這個狀態迎接人生的終點吧!」因此,心中總是對患者抱著莫名的歉意。
◆ 「求求你,就放了我吧!」
這是在以前執業過的醫院裡發生的故事。某位進入安老院的八十六歲男性,因為肺炎被送到醫院來。由於他會拔掉點滴,所以兩手都被粗繩綁在病床的護欄上。接著,他會拼命想要坐起來,因此身體也被拘束帶綁在床上,拘束帶甚至還上了鎖。這麼一來,患者連翻身都是不可能的事了。
我在例行巡診鄰床的病人時,聽到那位患者用極為悲憤的聲音叫喊著:「求求你,就放了我吧!」過不了幾週,那位患者就過世了。我不是他的主治醫生,沒有權力治療及中止拘束他身體的行為,但對於那位在痛苦的身心環境中辭世的患者,至今我仍感到罪惡感。
塔克曼醫師說過,「在瑞典,不會有非要束縛患者的身體也要進行的治療行為。」在我的醫療人生中,到那時為止,原本也都認為:因為患者不時會拔掉點滴的針管,為了進行醫療,綁住他們的身體也是不得不做的選擇。但現今我已改觀:「即使能夠治療一部分的病情,醫療也不可綁縛患者的身體,奪走他們的意志。」這是我現在的主張。
被捆綁是非常折磨人身心的事,尤其是對失去尊嚴感到恐懼,因身體虛弱、老化,格外害怕暴力侵犯的高齡者,如果是非綁不可的治療,那還不如別治療,傷害反而較小。
現今的日本,即使看不到治癒的希望,為了治療仍舊插上呼吸器的病例到處都有。為了避免患者因痛苦而拔掉氣切管,必須將他們的雙手綁住,氣切後也無法發出聲音。
長時間的痛苦,讓他們僅能瞪大了眼睛,用眨眼來求救。一位護理師曾憤怒地對我說:「難道這一切是正常的嗎? 如果是,那醫療簡直是把高齡者的醫療,當成生財工具!」
進入臨終階段,由於身體的代謝和循環狀態每況愈下,幾乎所有患者都會出現褥瘡,並且不斷惡化。在高齡者病房工作過的業界人士,絕大多數都會說自己將來不要接受如此折磨的醫療。甚至還有護理師因此對年齡增長感到恐懼。我認為,現今真的需要一種能夠讓人安心老去的醫療才行。
本文摘自《不在病床上說再見:帶著尊嚴離開的臨終選擇》/宮本顯二、宮本禮子(高齡者臨終醫療學會醫師)/啟示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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